陈昂去沅澧办公室时，都能感觉到沅澧一上午打电话的口干舌燥。
“你先喝点水再说话”
要张嘴的沅澧像突然过电了一下，握笔的手紧了一些，然而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我只是看你打了一上午电话……”
“谢谢”
假期结束后，两个人默契的很少谈实验以外的事情，陈昂突然的一句关心让两个人刻意维持的假面平静差点崩裂。
“文章的事”
沅澧率先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沈老师，我不太认同审稿人的意见，如果是不符合不合适，第一次的时候他就可以拒稿，但是确是在二审的时候提出些什么不合适不新颖的问题，而且审稿意见提出的模棱两可。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我们的工作跟审稿人课题组的方向做重复了，所以”
陈昂犹豫着没有把恶意拒稿四个字说出来，二审拖了一个月却给出了拒稿，这是任哪个兢兢业业搞学术的人都会气得上蹿下跳恨不得骂审稿人祖宗的事情。
“我知道，你先按照审稿意见回复，至少目前编辑愿意要，所以还有机会！”
“好，编辑给了四个月时间……”
“我看了一下审稿意见，没有牵扯到补实验部分，所以你两个星期改完，我们尽早处理。回复审稿意见的时候，客气的时候也不需要太婉转了，我们做的性能很好，解释的时候多找两篇参考文献支持你的观点……”
沅澧看了看突然有些茫然的陈昂，以为他是文章被拒有些失落，忍不住安慰，“重投肯定没问题的，我一定不会让他被拒！”沅澧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做这样的保证，只是当下本能的想要安抚。
看着沈沅澧一脸平淡的样子，陈昂突然想到前些天清潜说的话，不禁怀疑眼前这个女生真的喜欢自己吗？
“好”
“还有一个事情，我打算带你，你们，去参加大连的那个化学会，你问问他们有没有谁想参加”
“化学会不是五月份吗？还有两个多星期，我们没提交摘要也没注册？”
“我跟主办方联系过了，他们的宣传页都已经印好了，做不了我们的部分了，但是愿意的话他们可以多提供几个展板给海报。你问下都有谁感兴趣，然后把注册费交了”
“但是现在报账是不是”
“不用报账了，我出钱，最近抓紧把海报做好我看一眼。车票和住宿的话你问下苏老师他们，我们跟他们一起过去吧。我把钱转你，你来负责吧”
公费出游的机会谁也都不放弃，大家哗啦的全报名，只有陈昂知道这趟出差差旅费都出自沅澧腰包，看到大家都热情高涨的报名动动嘴唇想拒绝却也没法开口。
赶上五一结束，但高铁上的人依旧不少，陈昂很难订到连在一起的位置，几个人像天女散花散落在不同的车厢。
沅澧看着站台上依依不舍的小情侣，好奇不是只有票才被允许登车吗？想到五一自己飞去上海找白巍，却早已忘记了白巍告诉过他剧组只在上海待到四月底，剩下的两月要辗转别的地方。假期的上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沅澧懒得看人头在酒店呆了一天悻悻的回了北京。
沅澧没有机会想那么多矫情无聊的事情，亓兮的短信一条条发来。
沅澧通过基金会拨给学校一笔“善款”用来改善图书馆等公共学习区域，作为校长引荐部委的回礼。于此同时，沅澧以沈氏的名义在几所高校都增设了大型投影设备，反而让学校有了初级影院的配置，增加了学生不少乐趣。当然初步的几所高校都是精挑细选，这些学校的党委总有个人跟市里甚至跟更上面都有些似有若无的联系。
沈氏基金的主体都在香港，这也是当初沅澧第一反应找亓兮的原因。然而真正以工作关系与亓兮相处时，沅澧才感觉到旗鼓相当的自然舒适，可当初那个儒雅精致的大叔却不再会让她魂牵梦绕。沅澧不禁感叹时间还真是良药。
沅澧本以为大家都会知道她的身份，可她发现显然是高估了自己，除了陈昂，没有人会去专门查她是沈盈府的女儿、沈华年的侄女。
“他们都坐哪了？”
苏斯训客气的跟沅澧身旁的人换了座位坐了下来。
“在别的车厢的”
“你居然都带出来了？”
“算是福利吧，以后好吸引学生，趁着现在手上有钱”
苏斯训笑了笑没有答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准备睡觉。他也没打算过来找沅澧聊天，只是坐在学生身边，他们总归有些压力说话不能随意，他也不想当个没眼力见的老板。
“沈老师？”
陈昂看到坐在沅澧身旁睡着的苏斯训，心里有些没来由的怒火。
沅澧轻轻指了指车厢的门口，悄悄的起身，怕吵到已经睡的昏天暗地的苏斯训。
“你们是不是有一个电池的学生群？”
“嗯”
“你在里面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下这个教授，还有他的学生，看看有没有什么博后也来参加这次化学会”
“？”
“你文章的审稿人是他”
“……？澧儿，你，你是因为我的文章吗？”
沅澧被这一声澧儿叫的有些恍惚，“不只是为了这一篇文章，是为了以后的文章。万一以后有文章再落到他手里，我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拒了”
沅澧清冷的模样让她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弱柳扶风的娇弱，到有一股别样的风骨。陈昂摇摇头只觉得自己像是走火入魔了。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有坐久了的其他乘客也走到门口处伸懒腰活动筋骨，两个人都回到自己位置。
虽然只有五个小时的行程，沅澧只觉得窝在这么个地方浑身关节不舒服，有点后悔为什么不买商务座至少还可以躺着好好休息一番。
苏斯训出于节省差旅费，外加上早就提前预定，在会议中心附近的位置定了个套间，四个学生一起分摊下来倒也比住标间便宜。出于方便，沅澧直接让陈昂在会议的酒店楼上开了六间房。沅澧并不关心价格，只是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赶路上，虽然沅澧给陈昂转了五万来负责行程，陈昂还是本能的节源定了四间房，一个标间给两个女生，另外四个男生两个标间。
“我给你的钱不够吗，不方便的话可以每人一间的？”
“够”
陈昂温柔的回应着，或许是不在学校的缘故，他懒得装清高冷淡，“你要不要换个舒服的房间？”
“我没事，没有那么讲究的，你们住一起挤不挤？”
“沈大小姐放心吧，我们这里没有豌豆公主！”
两人好像没有像朋友一样聊天说话的口吻，只觉得问的虽然都是些琐事，却让人心安。
“我们等苏老师他们吗？”
一行人提前在展区贴好海报后，商量着晚饭的对策。
“不等了，人这么多，待会儿不好找吃饭的地方，出门找个地方我请你们吃吧！”
虽然都是二十好几的大姑娘大小伙子，但一直待在象牙塔里都留着少年的心性，几个人往海边走时目光都垂涎着旁边高档的海鲜店，这一幕落在最后面的沅澧眼里。
沅澧笑着开口，“我有点累了，要不就这家可以吗？”
“沈老师，这个看起来挺贵的……”
“就这个吧，我请大家，还没机会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呢……”
陈昂搭在陆然的肩膀上簇拥着大家进店，几个人看完菜单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拘束不知所措。
陈昂自然的拿着菜单招呼服务员点餐，临了问了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忌口，最后目光定在沅澧身上。服务员眼尖的发现点餐的少年应该是最后的付账的人，端酒上来时对陈昂都格外的殷勤。
“师兄，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亓梦拉着夏依开心的在前面晃来晃去，几个男生喝了点小酒兴致也都上来了，沅澧走在后面像是看到自家孩子成年礼酒会归来的模样。陈昂回头注意到打电话的沅澧表情从开始的喜悦到后面的沉默，只听到沅澧最后说了一句“沈清潜你是不是过分了！”
“沈老师，时间还早，我们去海边看看好不好？我还没看过海呢！”
“好”
沅澧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发生过什么的痕迹，陈昂才发觉这个人真的像夜里的寒潭，像黑洞。
“冷不冷？”
陆然开开心心的脱了鞋在海边像幼稚园小孩一样奔跑，剩下的几个人也在他的带动下玩闹。五一之后的天气渐渐转暖，但夜幕来临的海水还是有点刺股的凉。夏依不想凑热闹，但被亓梦硬拽着离开。
“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你！”
陈昂笑着看向亓梦夏依离开的方向，沅澧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你不开心？”
“没有”
“你那么喜欢自己消化事情？”
陈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哪件事情。
“那个教授带了两个博后和两个博士来参加会议，你可以跟博后套套近乎，文章有可能是老板给自己博后代劳的！”
沅澧侧脸看到陈昂雾散的神情慌忙转头继续说道，“如果你将来也走科研这条路的话，你也要这样做。虽然世俗了点，但是就算不能为己所用也不能到处树敌。搞学术的人大都自己凭本事吃饭的，多少会清高骄傲一些，但文章项目都牵扯到利益，小心思小手段不管上不上得了台面都不会少！”
“好”
陈昂穿的一身很休闲，晚风下头发吹的有些散乱，“澧儿，你有把我当一个男人看过吗？”
陈昂问的很轻，可飘进沅澧的耳朵却如千斤重砸在心上。旁边的这个男人虽然穿的休闲，但仍能看出衣服架子的宽肩窄腰，看起来是经常锻炼的体型，虽然没有见过，沅澧却相信卫衣下一定有八块腹肌，过了二十五岁，纵然眼神清亮却也有雄性荷尔蒙的吸引，挺拔的身形，确实怎么都不像是小朋友。
“我去下水陪他们玩一会儿！”
陈昂笑了笑边走边脱鞋袜往海边走去，黄昏里的剪影，像极了电影里的一见钟情。沅澧笑了笑，这个男孩儿总会不经意间撩拨那根名为怦然心动的弦。
开会的时候沅澧并没有跟学生一起，早就联系了博士时期同组的师兄，如今已经是优青。一天的报告下来，沅澧只觉得上午两个教授的报告做的很有诚意，也能看出两个大组确实是术业有专攻，而不是像田鼠打洞一般。当然没有诚意的报告包含了沅澧惦念的审稿人。
“师兄，这个教授你熟吗？”
“他不是你们北京那边高校的吗？你不认识？”
“我这才回来也就两年，我就跟咱们组的师兄师姐什么的比较熟一些！”
“也是，他跟你做的方向差不多，不过他什么都做，他这两年出了挺多好文章的！”
“我看了他们组的海报，感觉方向挺相近的，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沅澧一副真心求合作的表情，任谁看都会觉得这个职场后生勤快有眼力见儿。
“现在茶歇，我们过去看看，我跟这个教授几次开会的时候都打过照面~”
借着师兄沅澧顺利的跟审稿人搭上话，因为沅澧出挑的相貌，打过交道的人不免都印象深刻，实在是从事学术的女孩子多数醉心科研无暇估计装扮。而沅澧出于自身原因外加先天，时时刻刻精致着，在这些学术人眼里，沅澧像是精致的瓷娃娃。若不是真正的文章傍身，再加上博士期间的大牛老板，恐怕他们对这美色只是贪恋两眼随之嗤之以鼻。
社交礼仪、你来我往，沅澧的交际能力可谓是凤毛麟角，得体的言语，上得了场面低的下身段，任谁都会觉得八面玲珑的不可思议却又不会觉得做作的虚假，只是让人觉得与生俱来贵族的涵养。与沅澧而言，从小跟着家人往来的都是些‘和尚到了家’的妙人，这些学术即便登峰造极的人也早在钻研的这条路上脑子轴了很多，心思跟鸽子肠子一般好猜。
“这个教授据说特别抠……”说话的同时陈昂朝人群中热情的挥手，“那个是他的博士，据说他们组他们老板规定如果没有三篇一区不允许毕业……”
“陈昂，我们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我们老板有别的安排，我们几个自由活动，你要不要去？……哎？这个是你女朋友吗？”
“？”
“真漂亮”
陈昂有些尴尬的连忙解释，“这个是我老板，沈沅澧沈老师”
“呃……对不起，对不起，沈老师，你太年轻了，对不起对不起……”
“师兄，沈老师跟你一样大，”
“这……太扎心了”
对方做捶胸顿足的模样，很快化解了刚刚的尴尬。
“师兄，你们去哪吃，我跟你们一块儿”
“沈老师……”
“我有别的事儿”
“走吧，沈老师晚上见”
陈昂连忙揽上对方的肩膀离开，刚刚感觉的到耳朵腾的一下灼了一把。
连续几天的交流，沅澧已经与短暂的审稿人有些热络，对方明显记起了沈沅澧的名字，时不时露出些尴尬之色，只是沅澧从不提文章的事情，还积极拉拢大家一起合作，听闻对方有新进的拉曼仪器，沅澧积极的问能不能在对方那里开个帐户去那边做测试大家一起合作，对方看着积极的沅澧只觉得像捅了自己合作伙伴一样的心虚。
打发了孩子们自己去玩，沅澧自己上了楼。一整天，沅澧都没有从会议的酒店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