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妙龄少女。
此时正值春意盎然，百花争艳时分，一群莺莺燕燕在山里的一处小径里嬉笑着。
为首的女子颜容姿色翩然，百褶裙上娟秀着她自己初学刺绣的花样，上面的花瓣娇艳欲滴如此刻她迎着朝霞的脸颊那般叫人难忘。怀中抱着她娘亲反复交代的布料花样，一样都不能弄丢，那都是银子来的，是她们娘俩过日子的保障。
“杜鹃，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该不是急着要去见你那个相好的？”身后说话的女子较之其他几人矮了些，微胖，身量却是很好的，高挺着胸脯，面色白暂，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般。
杜鹃身子一顿，“哼，海棠，属你牙尖嘴利，我走的快了是想早些进城，你不快走，那些好吃的可都散了场子，看你跳脚不。”
话语一落，惹来其余几人娇笑，“就是，海棠，你还不快走，馋嘴的姑娘可就要哭了。”说着话的是百合。
“芍药，你背着这么多药材，可都是要送去城里？”海棠不去理会，看着芍药身后的包裹好奇的问道。
杜鹃停住了脚步，走到芍药跟前，“我来帮你拿些。”
芍药抿抿嘴，微微点头。
“芍药，我们四个就你是闷葫芦，有什么话就说，我们肯定要帮你的。”百合有些怪罪着，就是看不惯她这副受气的样子，即便看到了她走路艰难却不开口。
芍药缓缓低头，面容愁苦，瘦弱的手臂上如扎了两根细细的筷子一般，背后的硕大包裹险些要将她压断了气。她依旧倔强的不吭声，努力加快脚步，跟着她们三人快走着。
“就是，芍药，方才我还没瞧见，这一路都不见你吭声，是不是又没吃早饭跟我们跑出来了？你爹爹虽然不是亲爹，可那哥哥却是亲的不是，怎么总是叫你一个大姑娘家满山的跑？”杜鹃扯下她身后的包裹，没好气的道。
“杜鹃，你多大力气？给我。哼……”百合身量最高最壮，瞧着两人瘦弱不堪的样子岂能拿的动，她虽心里很是不满，还是心疼两人，抢过包裹，扛在身后。
进了城里，四人约定分头行动，待日落前夕，定要将手头的事情办完，之后在城门口汇合，一同回家。
“百合，别忘了我的发簪。”杜鹃塞给百合些铜钱，扭头就要跑。
百合愣在原地低声骂了两句，“死丫头，这点铜钱也想买发簪，还不如我送你呢。”这么说着，百合将铜钱塞给了杜鹃，径直往集市走，还不忘回头交代，“你快些去，别叫人等的急了”。
杜鹃怀揣着娘亲秀好的花样一路往城内的巷子跑，她怕那里的大娘等得急了，一路气喘吁吁的拐过熟悉的街道，脚下不停的跑着，远远的，她看见几日前说好的大娘站在巷子口张望。
“大娘，真早啊！”杜鹃跑来，笑着问道。
那大娘也笑了笑，一眼就瞧见杜鹃裙子上的绣花，不住的赞叹，“好手艺，好手艺。”
杜鹃也乐得哈哈大笑，与大娘一手交钱一手交花样，她捧着铜钱就要往回走。
“哎，姑娘，急什么，瞧你跑的满头大汗，先歇会，我还有活要给你做。”
杜鹃一听，乐了，“好呀大娘，我看看是谁家的，要绣什么？”
大娘从怀里抖开布料，细细的摸了一下，“恩，是一户大家人的东西，这可是上等的丝绸，休要浪费了，你们就绣些拿手的东西，剩下的布料自己留着就好，三日后我还在这里等你，我要拿着那些花样给夫人看。要是相中了，会另外付银子，若是没看上，可就没戏了。”
“好呀，好呀，大娘，唔……”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捏出几个铜板递给大娘，“大娘，买茶喝，我请的！”
说着，杜鹃浅笑一下，接过布料，就往外走。
迎面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痛得龇牙咧嘴，抬头，跺脚，“怎么是你？”还不忘锤了一下那人的结实胸膛，没好气的骂道，“石头做的。”
那汉子有些尴尬的挠了一下脑袋，面色红如朝霞，“我，我老远就瞧见你了，嘿嘿！”
杜鹃先是冷哼，接着嘻嘻笑着，“怎么，等我？”
“嗯！”那汉子傻里傻气的点点头，又变着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似乎是那刚刚买来的布料，不待杜鹃反应，就硬塞进了杜鹃的手里，“送你！”
杜鹃面色一红，看着被他揉捏的不成样子的料子，愣在原地，面红如虾，“为，为什么送我这个？”
“嘿嘿，你穿一定好看。”汉子又道。
“我，我穿好看？你不许乱讲。”
“嘿嘿……”
“……”
双双愣在原地，皆是尴尬不已。
“我，我买的，你穿，就是好看。”汉子又道。
杜鹃羞红了脸，只抵着头不吭声。
“那个，我早上拉了趟好活，那可人给了一锭银子，我，我就想着给你买布料，一定好看。”
杜鹃低不可闻的轻声问道，“真的？”
“嘿嘿……”汉子嘿嘿一笑，“杜鹃，你真好看。”
杜鹃，脸颊更红了，绯红如枫，“我，我哪里好看了，你竟会逗我。”
“没有，我哪有逗你，你就是好看。”汉子有些焦急，提高了一下嗓音。
杜鹃一怔，还是低头浅浅的笑着，最后红着脸抬起头，看着他。
渐渐的日升而起，烈日挂在汉子的背后，他身体粗壮高大，挡住了杜鹃的整个身子，汉子的身影盖在她的身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嗤嗤的乐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跟她们一起走，你，你送我们。”
汉子坚定的点头，“好！”
夜幕降临之前，四人也纷纷回了来，杜鹃坐在马车前等待，汉子一直傻傻的看着她开心的笑，脸上似有一朵已经开放的花，开的红艳艳的。
马车内一直窃窃私语的三人不时传来娇笑。
“哼，不知羞。”海棠阴阳怪气的语气从马车内传来。
杜鹃没去理会，只靠在马车上，看着那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驱车前行，不时嘴里发出呦呵声，喝斥马儿改换方向，她也乐得满面春风，如春节头一只等待晨缕而欲要开放的花骨朵。
“青天白日，与男子约会。”海棠又道。
百合双眼瞪了一下海棠，“你这是嫉妒，有本事你把好吃的毛病改了，瘦下来的肉扔到汉子身上，也能招来好多人追求。”
“哼……”海棠冷哼一声，端着手臂缩在一角，许久后传来她的哭腔，“我要是瘦下来，比你们任何人都美。”
杜鹃从外面探头进来，笑看着她，“是呀，是呀，海棠比我们都美，家里殷实，定然能嫁一个好汉子，小妮子，属你性子古怪，这就看不过眼了，那些夫妻一直要好的人家，你岂不是要气红了眼！”
海棠瞪了她一眼，抹了把鼻涕，“你们都有喜欢的人，我，我没有……”
“会有的，你个坏心眼的家伙。”杜鹃偷偷的捏了一下海棠的手臂，疼的她只咧嘴，最后哭闹够了，又与她们调笑起来。
“我今天买了好多小吃，已经包好了，一会儿你们拿回去尝尝。”海棠将今日的收货一个个的摆出来，给她们看。
一直不吭声的芍药摇摇头，“我，我不能拿。”
三人一愣，看着芍药。
杜鹃拍拍她的肩头，“哎，苦了你，没有把药材卖出去，回去又要挨打了。”
芍药一听，憋了许久的苦楚终于喷薄而出，埋在杜鹃怀里嘤嘤的哭诉，“那药铺子伙计说这一茬的药材不够好，上一次已经挨了骂。这一次再这样收了恐怕他的工钱就没了，于是只留下了一半，这可如何是好。哥哥肯定以为我没有说好话，可这次的药材确实不如前几次，因为春雨较多，潮湿下来，药材会变的，他却从来不听劝，呜呜……”。
一时间，马车内寂静无声了下来，只有芍药嘤嘤的哭声。
百合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剩下的铜钱，“拿去，算我借给你的，卖了剩下的再还我。免得回去挨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芍药没去接。
杜鹃抢过，塞进芍药怀里，把自己今日想要买发簪的铜钱也拿了出来，“叫你拿着就拿着。”
海棠把手伸进怀里，捏了捏剩下的几个铜板，想着还要去买些个笼包吃，她还是把手缩了回来，小声道，“我，我都买了吃的，没了。”
“知道你就想着吃。”百合埋怨道。
事情解决，杜鹃一把将那剩下的无用的药材扔下了马车，拍拍手，“好了，解决。芍药这次可以回去好好睡觉了。”
芍药低头，“谢谢你们。”
“我们姐妹谁跟谁，谢什么谢。”百合道。
……
待到几人昏昏欲睡了，马车才到了村里头。
先送走了百合三人，汉子才慢悠悠的驱车送杜鹃回去。
到了杜鹃家门口，汉子站在杜鹃跟前，支支吾吾了许久，才道，“那个，我，我，我跟我家里提了咱们的事。”
杜鹃一愣，羞红了脸颊，轻声应道，“嗯！”
“我，我爹说，要过了这个秋，再来提亲，那个时候你就及笄了，嘿嘿……”汉子又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脑袋，很是开心的笑着。
“嗯！”
“那，那我走了。”
汉子极不情愿的迈步。
杜鹃却陡然抬头，“哎？”
汉子一愣，“啊？”
“你先别走。”杜鹃跑上前，踮起脚尖，“吧唧！”
凉凉的吻落在了汉子的脸颊上，瞬间涨红四周，她都没来得及看汉子的表情就扭头拼了命的往里面跑。
汉子石化了许久，才僵硬着手臂抹了一下方才被杜鹃亲过的脸颊，虽说那不过是小鸡啄米式的轻轻一点，他却犹如电击，那简直是地动山摇一般的猛烈。
再次抬手，汉子只瞧着已经灭了灯的杜鹃家里，“嘿嘿，等我娶你回家，嘿嘿……”
待汉子驱车走远，房间内走出来一人，那妇人身量高挑，眉目清秀，只是双眼眼角的沟壑千丝万缕，脊背已经有些弯曲了，手里揣着绣花的布料，站在夜风里望着那马车渐渐走远。
低叹一声，“哎……”那声音清而浅，在无尽的黑暗的中渐渐的晕开，散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