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宫先生所说,是觉着我招贤纳士,颇有才名,才愿意来见我的?”

“唯。”

此时,论道楼中,陈骏和风陵和面前,有红泥小炉醅着细细的茶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陈骏一双小眼睛满是怀疑地上下打量着风陵和。

“宫先生是临邛人?”

“唯。”

捏着茶盏,陈骏的目光忍不住又从风陵和的脸上扫了过去,就像是想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据本官所知,临邛离我安杨岂止千万之遥。那儿离青城倒是挺近的……本官做了这么多年官,看过那么多的书。书上说临邛人随遇而安,是最不耐迁徙的一群安民。你若是临邛人,本官有几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愿为大人答疑。”

搁下茶盏,风陵和的笑容如波光潋滟的江水,透着说不出的安谧之意。

“既是随遇而安,宫先生为何背井离乡?来我安杨?”

“临邛离青城委实是近--青城是我东夏固守的一道关卡。在四十六年前,也是这道关卡失守,造成了多少城被屠,多少人殍尸遍野。这个不用我说,大人在安王的辖地,应该比我更清楚。树挪死,人挪活。宫某……不过是一个求生之人。”

“哦,呵呵,呵呵。”

陈骏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风陵和拿着伪造的官文过城过镇,那官文批注得再好,那也是伪造的。每次若有东夏官员提起临邛的那些事,洗墨就胆战心惊。他虽然把临邛的风土人情背得滚瓜烂熟,可是殿下背了有多少,他不知道啊。

人云亦云。多少人纷说安杨县令陈骏只知溜须拍马,是个无甚文化,凭着族中关系糊涂上任的糊涂官。

既然陈大人你是个糊涂官,为何不表现得糊涂一点?为何要与殿下问这许多临邛事?

洗墨心里挠心挠肺。

每次看见陈骏拿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风陵和,他心里就一阵阵的发颤。

陈骏说:“我看宫先生不像是临邛人。”

洗墨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像与不像,大人既然能看出,委实厉害。”

这句马屁拍得陈骏心花怒放,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陈骏说:“宫先生既是从临邛赶过来的,我突然想到临邛的橘长势甚好。本官曾尝过,发现再甘不过此物……”

风陵和说:“大人若是想吃,我车内还带了许多临邛橘,愿与大人分食。”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洗墨的心都蹦出来了。

临邛橘……

岂可与人分食!岂可!

洗墨当即打断了他的话,不高兴地冲着陈骏嚷嚷了起来:“大人,您不是要和我们家公子聊三位高才吗?怎么就听你们说临邛开铁花,井锁怪物,临邛甘橘的事儿了?临邛的事,有什么好聊的呢?”

--我的天老爷啊!

--殿下您露馅了……露馅了您知不知道?

洗墨心中还在这儿哀嚎。

便听风陵和淡喝:“洗墨不得无礼。”

“公子……”

“……咳……咳咳……回去自罚十二遍经书。”

捂着嫣润如花瓣似的唇瓣,这个面容极清美,且自有一番清贵之风的白衣书生又咳了起来。洗墨闻言脸也黑了。

陈骏喝了口茶,说:“我安杨每到春季,这绒絮种子委实有些恼人。先生咳得这般厉害,本官要再拉着先生谈书论道,倒是本官不通情达理了。”

“宫某无碍。”

“这是病……病,岂有不传之理。病传来传去,总之祸害的是别人,宫先生自然不碍事。”

“大人,您喝茶……”

就听着陈骏还要说风陵和这病如何如何的时候,陈骏身边的衙役连忙重咳一声,给他添了杯茶。

陈骏嘿嘿一笑,如梦初醒,连忙止住话头,笑呵呵地说:“好了好了,今儿个宫先生身体不适,快回去歇歇吧。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候谈书轮道……”

旁边的衙役急了,连忙又咳几声,低低提醒:“大人,三位高才逃离之事,您还没和宫先生说,怎么就把人放走了?”

“多嘴。”扭头冷冷骂了衙役一声,陈骏的脸色不大好看。

一震袖,他笑容可掬地和风陵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风陵和捏着手中的茶杯,波光潋滟的眸中闪过那么多激荡,却一直笑而不语,只淡淡睇着陈骏。

直到出了衙门,春风从足下吹来,一阵阵吹开风陵和袖上一支紫金色的梅花时……

洗墨急得眼圈都红了:“殿……呃公子。完了!我们都完了……老爷给您的密函中怎么说的,让您凡事谨言慎行,切切小心……可您和那位县令老爷三两句话,把底全都抖出来了。临邛的橘子,不是人人都吃得的。”

“哦?”

“除却贵族,哪个吃得起临邛橘,咱们的通关文书,写着是商户--届时,这位陈骏大老爷觉得好奇,绝对会来查咱们的底。咱们的身份可就都要暴露了。”

“哦。”

清淡地踩着来时的脚印,举目看一行行的官兵们依旧在砰砰砰地砸着百姓的门,收那些名目奇怪的赋税……

风陵和神色一点都无担忧。

真是个疯子!

处于急险中,却还在微笑,难怪整个西蒙都说宁在“顺王一条狗,莫当和王心腹人”。洗墨抹抹眼泪,只觉得这安杨狼藉一片。收税的官兵讨厌!漫天飘着的杨花讨厌!连头顶上的太阳……都比别处讨厌一些。才十四岁。他就得陪着殿下去赴死。

生可怜,活可怜,生活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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