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我不认
禅房里供奉着老太太的毕生信仰，她信仰佛法，并非是希望佛光显灵，能让她在百年之后往生极乐，她追求的是佛法里的因果自然。
她年纪轻轻就丧夫，守了几十年的寡，以一己之力，完成了丈夫的遗愿，使左家彻底摆脱了当年那个危险重重的环境里。
她像一颗定海神针似的，手握利剑，砍去一切有威胁，才有了左家今日之和平，这是因果。
“种因得因，种果得果。因果循环，自有报应。”老太太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有节奏的拨动着念珠，双眸紧闭，苍劲的嗓音说出话，仿若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红绡站在纱帘之外，隔着层层白雾窥视着金光灿灿的佛像。
报应，这两个字，真像一群人站在岸边，嘲笑落水者。
佛家嘲笑人的方式，果然比活该二字更有禅意。
方才屋里的人都被清出门外，包括云姐，如今屋里只剩下她与老太太两人。
红绡约莫站了半个小时，两条腿开始出现胀痛的感觉，虚软无力，正当她有些难以支撑时，老太太背影动了动，缓慢的伸出手，想找一个支撑点。
红绡撩开纱帘，将她扶到座椅上坐下，调整好松软的坐垫。
老太太坐定后，示意她也坐，红绡顺应着她的话，在旁边坐下。
老太太低眸打量着她，谁都没想到震渊自作主张在外面结了婚，直到他们领证那天，老太太才在照片上第一次见到陆红绡，随之而来的，还有她精彩的个人经历。
单凭她坐过牢，这个污点，左家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唯独左震渊一人，力排众议，况且他一人在外潇洒自在，手再长，也管不着他。
老太太一直以为两人像孩子似的过家家，不消多久，自己就解散了。
没想到，陆红绡不仅为左家生了长孙，震渊对她一发不可收拾，偏就认定她了。
第一次带回了左家，闹的不欢而散，她便想着这种女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进左家，正好借此凑成震渊和柏宁，好在柏宁这丫头贴心，一点也不在意震渊胡闹。
熟料震渊不仅不同意，还回头去济城找她。
这的确出乎意料，老太太以为自己对他足够了解，没成想，这孩子还真变了。
第二次回来，两人感情稳固了许多，陆红绡的确有些几分居家过日子的模样，也不与多余的闲杂人等来往，每天就顾着孩子和震渊，这都挺好的。
直到刚才，纪灵跑来说了这么一通，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人，她究竟有几幅面孔，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你应该也猜到，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老太太这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人在极度寂静的环境下，心情最为放松，像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平日里堵在脑子里的事儿，也能琢磨出个理来。
红绡在心里不由的暗叹一句：不愧是老江湖。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她虽不懂佛法，但打太极还是很有一套。
“我刚才的确想了许多，但真不知道您叫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她眨了眨懵懂的眼睛，这明是在装的了。老太太又不是没见过她精明外露的模样，真想唬住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到了这步，老太太也不再跟她啰嗦，深邃的眼神又重了几分，“我听说，你患有重度精神病，是真的？”
虚火般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拖出一道细长的阴影，五官棱角细腻，单凭影子上看，便知这是一位很好看的女人，却不知为何，那影子的一角，出现了些微残缺，就像红绡此刻的内心，由惊转为麻木。
“是。”她直视着老太太的眼睛，没有任何畏惧。
到了这步，老太太不会夸她勇气可嘉，握着拐杖的手不断收紧，干枯苍老的皮肤下，显得一根根青筋如此明显。
“是你故意让震渊帮你隐瞒的？”
红绡道：“不是。”
老太太哼了一声，她很清楚，左震渊为了袒护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明知道震渊为了你，故意瞒着我们，而你，也一直缄默不语。我方才问了纪灵一个问题，她答不上来，现在，我想问你，你从一开始处心积虑的接近震渊，到底是何目的？”
老太太每个音节都掷地有声，中气十足，像一口晨钟，发出浑厚的威力。
她这是拿出九分的功力对红绡施压了，足见此事多么严重。
红绡若说不畏惧那是假的，就算老太太表现的再强硬，她终究是个老人，年龄摆在那里，不适合着急上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无罪也变有罪了。
除了这点，她其他都问心无愧。
“我一开始接近震渊，纯粹是为了复仇，我父母惨死在暴徒手下，而我被陷害入狱，这种血海深仇我能不报？纵观当时，只有震渊有能力且愿意帮我，这点我从未否认过。我的目的早就达成，我也该履行当初的约定离开。这个过程您是亲历者，您看到了震渊的态度，我拗不过他。”
“如果说，我还有什么目的的话，我想要个家算吗？”她勾唇，扬起一抹虚无的淡笑，手边仿若还有童童的身上香味。“这几天，虽然也是波澜不断，但我过的很开心，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家的温暖。”
“每天早晨送我的丈夫出门工作，回来陪孩子玩闹，等他累了，我就可以做点自己的事情，跟后厨学点厨艺，跟好友相互问好，到医院接受治疗，晚上陪忙碌了一天的丈夫，一起看电视、聊八卦、憧憬我们的老年生活...”
她双眸眺望着窗外厚重的云层，细腻的眸光凭空临摹出那一张张幸福的画面。
她不禁想起昨晚，她纳闷的问左震渊为什么突然转性，允许左亦铮跟她接触，不吃醋了？
左震渊给了她个大大的熊抱，俯在她耳畔轻声道：“以前我害怕，我怕在他的死缠烂打下，你会动摇，你会忘记我的好，只记住他的。现在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相信你，我愿意给你足够的空间去飞，做你喜欢的事，见你想见的人...”
红绡眼底泛起一层薄雾，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有这么好的运气，等来他的爱。
此时就算有千难万险挡在面前，她都不会再退却，她不想辜负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她的话，勾起了老太太深埋在内心多年的悸动，想从黄土里，被挖出来的陈年的老酒，仅是那浓郁的沉香令人不饮自醉。
“因为我以前的不懂事和冲动，做了许多出格的行为，令您对我很失望。我不是您心里最合适的人选，我可能，也无法迎合您的喜好。但若是说我别有用心，会做出伤害这个家的事情，我不认。”
红绡仿若置身于无边无际汪洋之中，无论海浪多大，有多颠簸，她始终守住自己的底线。
正当老太太立场开始被她打动时，左纪灵突然破门而入，像一条火棍，搅了原本趋于平稳的气氛，燎起大火。
“陆红绡，你本事还真不小，三言两语连祖母都差点被你绕过了。纵然你再巧言善辩，你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的病！”
左纪灵走到红绡面前，双眸直直逼视着她，“你跟我们正常人终究是有区别的，你的大脑内部已经发生了病变，搞不好将来还会遗传给下一代。鬼知道你哪天发病，难不成还要等你举起屠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时，我们才能说你是危险的吗？”
左亦铮方才就注意到了这边弥漫的硝烟，正巧听见了左纪灵这一番话，他深知红绡此刻根本经不起任何外部的刺激，左纪灵此举，无疑是在她的精神边缘不断挑衅。
他上前抓住左纪灵的手腕，想要把她拖出去。
不知这会儿左纪灵哪里来的神力，不仅挣脱了左亦铮的钳制，还倒推了他一把。
“左纪灵，我看你才需要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看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烧坏了。”
“又一个被狐狸精迷住双眼的人。”
左亦铮瞪着她，双眸释放出危险的幽光，紧咬的牙齿里挤出冷飕飕的旋风。“你说什么！”
左纪灵这会儿长了豹子胆，反正事情已经推到这步，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祖母，我要揭发二哥，陆红绡的那份离婚协议书，就是二哥委托手下帮她做的！这么久以来，陆红绡一直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把家里搅得一团糟，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左纪灵，你！”左亦铮扬起手，掌风凛冽，却迟迟没有挥下。
左纪灵吓得缩了一下，见他不敢动手，想着一定是有祖母在，她底气更加充足。
“如果你对她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为什么我一说她，你就急着跳出来护着她。哼，你打啊，正好说明你为了袒护陆红绡，不惜动手打自己的亲妹妹！”
“够了！”老太太手握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左亦铮瞪着左纪灵这得逞的表情，恨不得掐死她。
但她说的对，自己过分插手，只会给红绡招来话柄，届时她更加没办法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