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机抓得还真是巧妙。
纵然下手的是他当前的头号劲敌, 靳言还是在心中拍手叫好。
——当然，如果对方许下的愿望不是用飞刀把他扎成刺猬，也许会更好。
他带着些许惋惜的情绪向对方点头致意, 随后转身继续往上跑。
连钰抿起嘴角轻嗤一声，不想理会他逃过攻击后还对敌人问好的闲情逸致，收起手中的银白小刀, 也跟着大步跳上楼梯，顺着台阶飞身钻入逼仄的楼道。
楼道里的光线比外头还要更暗，窄小的窗户几乎不透光，把整条楼道糊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连钰调节好呼吸，凝神细听楼上的动静。
自他踏进楼道以后，这栋大楼就没有了声响。
这是想先跟他在这栋黑咕隆咚的大楼里玩一把捉迷藏，好分散他的注意力, 消磨他的耐性？
连钰胡乱想着, 抬起的脚却慎重又轻盈地落了地, 半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一时之间，行政楼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细碎的雨声。若非那斜穿着窗户探入的黯淡微光勉强勾勒出来人或是低身前进、或是蹲身隐匿的身影，这栋大楼简直就像无人到访一般。
连钰知道靳言跟自己一样, 都是一等一的隐匿好手，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半分异动都不肯错过。
也不知过了几分钟, 窗外忽而风起, 在风吹之下雨声渐重, 轻拍着摇曳的窗门。
就在窗户被拍得吱呀作响时，一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悄然混入，打起了趁乱蒙混过关的主意。
好家伙，总算来了！
捕捉到这一小小动静, 连钰立刻直起身子大步向前，一路跑到三楼楼梯口。
在他脚掌落地之时，那串平稳轻盈的脚步声亦随之销声匿迹。他只能借着窗户透出的微光勉强捕捉到三楼走廊拐角处有一道一闪而过的模糊侧影。
跑到走廊去了？
连钰刚抬起脚，又倏地收回。
不对劲。以靳言的身手，哪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他看到那抹影子的时机太过合适，反倒显得刻意了。
他左右看看。
左转往上是通向其他楼层的楼梯，右拐则去往三楼走廊。他不能确定靳言的所在之处，却能肯定这栋大楼里绝对不止他们两个人在伺机而动。
拜垃圾系统给他发布的孤儿支线任务所赐，他现在能看到的大活人都是他的敌人。就算他用脚指头来思考，也能想到这些早早潜伏在行政楼里的人一定不会让他破坏他们的好事。指不定，他们正在跟靳言一起偷偷算计他呢。
想到这里，连钰倒是不着急行动了。
到了决胜时刻，左右打的都是心理战，谁先憋不住气谁先输，他不仅不能着急，还要故意放慢了来，才好给敌方露马脚的机会。
是以，他干脆站定在三楼楼梯口，无聊得蹲在地上摸黑找起蛛丝马迹来。
要说那些人行动时在地板上留下的线索，那倒是不难找。只是老奸巨猾的教导主任从不在这种地方掉链子，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向楼梯，沾了水的鞋印却指向走道，一碗水端得平平整整，滴水不漏。
连钰被他这雨露均沾的架势气笑了，过了小半晌才起身揣摩他的思路。
既然待在行政楼里的人不止他们两个，那么进到这里以后，靳言做的第一件事就得是想办法跟同伴取得联系。
楼里的光线这么暗，不论是打手势还是用手机交流都不现实，靳言要想布置临时任务，只能让接头人早早在三楼的楼梯口……也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等候。
他用脚尖轻轻抹开地上水渍最重的那处，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细响在安静的环境里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定能传到那些藏身在黑暗中的“忍者”耳中，让他们提心吊胆一番。
他的有意磨蹭好像真的干扰到了他们的心神，三楼走廊处隐约传来了新动静，引得他偏头望去。
按捺不住露出马脚了？
连钰目光一凛，脚尖顺势往前挪了一小步。
沾了水的鞋子可以换，身上的伤却不能转移。更别说，走廊里的两次出错都刻意得像画蛇添足。
所以，他要找的人……在楼上！
不再多想，连钰果断左拐上楼。
正如他所料，在他行动的同时，他上方的楼梯阶处便突然窜出了一个高大的青年，正迈着长腿以极快的速度往上跑。
他们之间的距离仅隔了不到二十步，假如连钰刚刚的动作再快上一些，这人就该被抓个正着了。
这么大胆的事，也就靳言这种有理智的疯子能做得出来。
连钰一脚踢开台阶上沾了血迹的布条，追着人一路上楼。
三楼、四楼……
熟悉的场景几番变换，最终在五楼停下。
——五楼有什么？
追着靳言在行政楼各处穿梭的连钰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靳言虽然为了迷惑自己而在楼梯上潜伏许久，但他的行动利落，又有人帮他接头，足以看出他目标明确，早有布置。
他们会在五楼放了什么？
或者说，他们有什么招数要到五楼才能够施展？而这些招数针对的到底是陶萌，还是……他？
他皱了皱眉头，只觉得有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一闪而过，可他却没能及时抓住。
然而不等他再深思下去，靳言就又钻进了新的房间——那间房正是他曾经调查过的504音乐教室。
连钰下意识跟了进去。
教室里的陈设与他先前见过的基本无二，只是细节有了变化。
蓝色塑料椅被撞得歪歪扭扭，深红的窗帘拉上了大半，钢琴上的枣红色防尘布不翼而飞……看来，他们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布置。
连钰扫了眼教室末尾的墙壁。
他的老朋友贝多芬倒还好端端地挂在墙上，完全不见昔日被他关回画中无能狂怒的狼狈，衣冠楚楚地静待新的倒霉蛋落入陷阱。
不得了，这是有备而来啊。
连钰心中的警惕又多了几分，面上却不显异样，只两手抱臂，似笑非笑地挑衅：“怎么，跑不动了？”
靳言的衬衫上还沾着半干的血迹，手上伤口的血倒是止住了，仅留下两个小指头大小的血窟窿。
他的状态不算好，但还是维持了一贯的风度，好脾气地说：“跑了那么久，歇一歇也不碍事。”
连钰正要再刺他一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门边忽地掠过一道人影，轻巧地带上了前门。
与此同时，后门处也伸出了一只手，火急火燎地把门关上。
这插曲来得突然，等连钰反应过来后，音乐教室的前后门都被落了锁。
直白地说，他就这样简单粗暴地被困在这里了。
“……”
连钰逐渐回过味来。
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让正方阵营反败为胜的秘密武器。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绊住他。
他无奈叹气：“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就算他没有钥匙也打不过靳言，可找机会用心想事成符许愿开门并不是什么难事。
靳言却是气定神闲：“如果你想试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那么，请——”
他们正方人多，最不缺的就是道具。
连钰听懂了他想用魔法打败魔法的弦外之音，咽下到了嘴边的脏话，瞬间熄了用道具开门的心思。
废话！跟对面那一大票子人比道具库存，他就像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不仅半点胜算都没有，说不定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他们这种宁愿浪费积分也要困住他的决心确实挺有意思。
连钰气过以后，倏然玩味地笑了：“主任，你要是想跟我二人世界，那就直接告诉我嘛，没必要玩阴的啊。”
“直接告诉？”靳言眉头一挑，面不改色地回道，“可我怕你会一口拒绝，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老实人脸皮变厚了，没意思。
连钰撇嘴，不再说些故作暧昧的话来调戏他：“用你来跟我一换一，你们还真看得起我。”
靳言却微笑着说：“是么？我倒觉得用几十个人中的一个我来换反方中唯一的你，这单生意做得很值。”
连钰被他这句话噎得够呛，懒得再自讨没趣地跟他打嘴仗。
反倒是靳言扶正了身边歪掉的椅子，继续跟他搭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聊会儿？”
连钰觉得稀奇：“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说话时，他把手背在身后，捏着根细针插进教室正门的锁孔里，左右捣弄着。
“话也不是这样说……”靳言说着说着，话音忽然一顿。
他的眼力还不至于差到看不出连钰在做什么，但为表诚意，他还是把视线从连钰的手臂上挪开，佯装没看到对方的小动作：“实不相瞒，我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请教？
连钰撬锁的动作稍停，似笑非笑道：“行啊，说说看是什么事。”
能拖延时间就是好事。
靳言好像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却仍是没有说破，只是随和地笑了笑，问他：“你说，那些被赶出局的人真的不在了吗？”
选手借用剧情人物的身份在关卡里行动，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但当选手被淘汰以后，系统会怎么处理那些身份卡？它们的原主人又到哪里去了？
他们是真的死了，还是……
这个问题并不简单，要是再深入探查下去，恐怕得涉及到关卡设计的核心。
连钰不意外靳言会想到这里，更不意外对方会大大方方地向自己提问，可他又不是慈善家，干嘛要替对手答疑解惑？
连钰不答反问：“你说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回答，靳言听了这话后却向他道谢：“我明白了，谢谢。”
……故弄玄虚。
连钰腹诽道。
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他就用手上的针尝试了好几种开锁手法，但都以失败告终。直接破门的方法想来是行不通了，他收起细针，考虑起其他办法来。
俗话说得好，当上帝关上门时，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不论在什么时候，这种意义深刻的人生哲理都是很实用的——
走不了门，那就走窗户呗。
连钰把视线放在了大开的窗户上。
直接往下跳当然不行，不过他记得右侧窗户下方有个放空调主机的架子，他可以借此爬到楼下的教室，逃脱被困的窘境。
办法有了，可该怎么实施却是个问题。他自认在体术方面不如靳言，要想成功，只能取巧。
连钰一边与靳言不痛不痒地过招，一边想办法制造破局的时机。
靳言引他到504，一方面有楼层高度的考量，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存了利用这里特殊设定的心思。
触发音乐教室灵异事件的条件是“封闭”，从拉了一半窗帘的布置来看，对方也掌握了这个信息。
要是他能把靳言逼得不惜杀敌一千伤己八百也要绊住他，那对方肯定会想办法把窗帘拉上。届时，他靠近窗户就不显突兀了。
新的想法逐渐成型，连钰心念一动，那把银白小刀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收割了数个淘汰者后，小刀变得更加锋利，银白的刀刃隐隐泛着不详的血光，用心想事成符批量制造出来的复制品根本无法与之比较。
这是件道具，还是一件不得了的道具。靳言心里有了想法，没有贸然硬碰硬。
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了数个回合，各自对抗的招数几乎出了个遍。
靳言虽在拳脚上更胜一筹，但连钰手里那把道具可不是吃素的。眼见对手的攻势越发难缠，他逐渐转攻为守，有意无意地往窗边靠近。
——机会可算来了。
一直留意他动态的连钰适时卖了个破绽，而后佯装懊恼，慢了半拍地跟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靳言率先跑向尚未拉起窗帘的右侧，二话不说就把手伸向窗帘，作势要将其拉上。
算计归算计，连钰可不会让他成功召唤出画里的鬼怪来给自己添堵。他径直往与靳言相反的左侧奔去，用空余的手把拉紧的窗帘重重扬起。
深红的窗帘顺着他的动作高高掀起，露出了背后系着的银色细绳。
绷紧的细绳顶端连接着窗帘上方，另一端却延伸向楼下，落在上方的雨滴无一不被切割成更细小的水珠，向四处迸溅。
“靠！”
看到这一幕，连钰直觉不好，再也顾不上什么贝多芬背少分，火急火燎地奔向靳言。
然而对方早已拽着窗帘跳上窗台，闻言侧过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噙着笑意，带着些扳回一城的得意。
“谢谢你的放水。”他挥了挥手，另一只手中的窗帘隐有被他扯断的迹象。他却没有在意，仍旧笑道，“不过你好像并不需要我们的一换一，那只能委屈你在事情结束之前都一个人待在这里了。再见，夜风。”
他拉着窗帘直直往下跳，本就被扯开一道口子的窗帘承受不住重量，很快就尽数断开，跟他一起朝下方坠去。
他的动作就像是一个信号，系在窗帘上的细绳都在同一时间被藏在下方的人拉动，轻松将窗帘与导轨割离。
转眼间，504音乐教室的窗户就被薅了个光秃秃，所有窗帘都被迫做自由落体运动，只留下短短的一截挂在窗帘杆上，好不寒酸。
那布料撕扯的口子平整干净，要说没有被提前动过手脚，那一定是骗人的。
连钰冷冷一笑，真不知该怪自己掉以轻心还是骂靳言吝啬。
被没收了作案工具，他连用最朴素的爬墙大法都做不到。什么狗屁一换一，人家从头到尾打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
教室的温度好像无端降了好几度，就连后墙上淡定微笑的画像们都收敛了嘴角的弧度，生怕某人迁怒它们，强行将它们召唤出来折腾一番。
然而，被所有人鬼都认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连钰却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只是走到窗边往下看。
只见靳言在帮手的协助下安全跳进四楼教室后，他们便利索地把空调架子给拆了。如此一来，即便他有胆往下跳，也没了落脚点。
场景布置、心理揣摩、惯性思维陷阱、话术分散注意……靳言这一整套动作完成下来，竟与他在前两关搞的小动作流程差不了多少，就差明晃晃地把写着“报复”两字的横幅摆到他眼前晃悠。
没想到一直风度翩翩的靳言也有这么小心眼的一面，连钰抽了抽嘴角，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算了，我认栽。”胜败乃兵家常事，连钰也不是输不起，气过以后很快就面对起事实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有限，干脆不再白费力气折腾，而是趴在窗台上观战。
楼下人头济济，个个都被逼得卯足了劲不肯认输，的确是一出千载难逢的绝世好戏。
他单手支着下巴，口中的揶揄轻得散在了风中：“以为把我困在这里就稳了？可别得意的太早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修改了一下陶萌被blue骗发帖的那段，改成她记录的都是真事，但别人认定她在撒谎。
可能还有些零碎的bug，大修的时候会一次改完啦！之前看过的宝贝知道下就好～
结局章太长了，先发一章短点的，后面的会尽快确认好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