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屋 > 其他小说 > 琼月尽欢 > 二一四、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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