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举起手中的短铳，在烛光之下欣赏着它的外观。
铳管修长，其上装有流线型的优美击锤。从柄部到铳口都雕刻有曼妙的银色花纹，嵌饰在褚褐色铳身上，散发着优雅的杀气。
不过瑞之所以对这柄小型火铳这么沉迷，可不是因为它精致如艺术品的外观。
当瑞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一块读作“危机四伏”、写作“充满神奇”的大陆上后，就开始寻找各种机会，接触那些上辈子的自己从没接触过的事物。
比如秘法。
比如超凡生物。
比如管制刀具。
比如……娼馆！
当然，大部分事物都还在她未来的计划单里排着队，等待着见光的那一天。
作为一个从出生到穿越都只能眼看着大银幕上的主人公手持枪械帅气潇洒地喷吐出子弹，而从来没有机会亲手触摸到真枪实弹的华夏人，她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要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枪械！
像她正握在手里的这把手铳，装有撞击式的燧发机构，是利用击锤上的燧石撞击产生火花来引燃火药。
和它的前身火绳枪比起来，燧发火铳无论是精度、射速还是射程都到了极大提升，性能远超过原始的火绳枪。
不过这种燧发火铳仍然是前装弹式的，使用起来难免会有点傻，受潮了还会影响到武器性能。
但瑞把玩着这柄短铳，仍然感到兴奋不已。
原本在地球，后装弹式的火铳到了十九世纪才大规模投入战争中使用。对比了一下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瑞认为至少还要一百年的时间，后膛枪才会被人成功改良出来。
对于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现状，瑞一直抱有一丝困惑。
原本在地球，人类从九世纪制造出黑火药，到二十世纪制造出核弹，期间只用了将近千年的时间。
然而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速度，却是令人惊异的滞缓。
瑞为了解这个世界的状况，曾读过一些历史类书籍。从“诸神时代”到如今的“光荣时代”，人类存在和发展的时间长得不可思议，按理说早该迈入现代了，却仍然停留在目前的文明程度，连蒸汽机都还没被发明出来。
对比了两个世界的情况后，瑞判断根本原因就在于超凡力量，或者说是七神的存在。
尽管目前地面各族已经不像远古时那样依赖神灵，但仍旧对七神怀有虔信，并且持续追求着秘法的伟力。
过于偏重神秘，对科学的关注自然也就不够充分。
对于这种偏差性，瑞并非不能理解。
毕竟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是真实存在的，神灵也是真实存在的，不像地球是彻彻底底的唯物世界。
她极为小心地将食指扣上扳机，感受着握在手中的实体。
虽然不够高级，但这可是真正的枪械！
这种燧发火铳在市面上其实非常普遍，但鉴于再黑心的军火商人也不至于会把杀伤性火器卖给一个小女孩，何况这个小女孩还没有钱……
瑞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某位本来就在搞灰色生意的监护人先生。
在她的各种软磨硬泡之下，路彻尔烦不胜烦，终于许下了“如果你能成功考进赫弥蓝学院我就给你弄一件真家伙来”的承诺。
当时的路彻尔先生，大概是觉得凭她一个无资质者，怎么都不可能真的被赫弥蓝学院录取吧。
但现在，在笔试发挥稳定且有了推荐信加持的情况下，瑞觉得自己希望很大。
也就是说，这件可爱迷人的小玩具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她的所有物了！
她正无比爱怜地望着掌中短铳，路彻尔的手却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夺走了这件令她魂牵梦萦的事物。
“哎……”
瑞回过神来，朝着金发青年露出哀怨的眼神。
路彻尔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她：“你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吗？”
“没有……”瑞悲伤地回答道。
“那就别成天挂念着了，拿到了再说。”
“是……”
金发青年随意地用两根手指吊着那把小巧的短铳，让它在掌中旋转一周，然后收进餐桌上的方匣里。
然后把方匣推进储物柜的一格里，当着瑞的面上了个锁。
见某位小姑娘还在盯着自己看，路彻尔上半身跨过餐桌，伸出手指，毫不留情地在她的额头上猛弹了一下。
“啊痛！”
“吃饭。”
“是……”
瑞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低头扒着汤里的鸡肉，努力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冲动。
坐在她对面的路彻尔单手托着下巴，视线投向壁炉的火光，像是在发呆。
然后，他忽然道：
“瑞，你能再解释一次为什么你这么想要这个玩意儿吗？”
瑞立刻抬起了头，目光炯炯。
“因为，在遭遇心怀不轨的歹徒时，能自由开枪反击的感觉，很棒！”
“……”
路彻尔盯着她，眉毛一瞥，幽幽地叹了口气。
“好了，我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瑞从碗里抬起脸来，双手托腮，认真严肃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金发青年。
“怎么？”察觉到她的注视，路彻尔微微扭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真的非常感谢您，路彻尔先生。”
“突然这么严肃干嘛？你又有什么计划了？”
“没有没有，”瑞使劲摇头，“我只是在想，您真的有好好对待我们之间的承诺，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这让我觉得您很了不起。”
“你说再多好听的话，我也不会现在就把那件东西给你。”
“我是认真的！很多时候父母都做不到遵守和自己孩子的约定呢，但是您却做到了。”
“你又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你怎么知道？”
这话有些刺耳了，不过瑞完全不生气，只是笑得眉眼弯弯。
“反正，能和您一起生活这一年半的时间，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细小的烛火在她的眼眸里跳跃着，像落入了大颗星辰。
路彻尔托着下巴，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又别开了视线。
……
……
黑沉沉的夜，仿佛整座拜宁城都被困在了深寂的梦里。
路彻尔坐在壁炉前的安乐椅上，把玩着手中的一枚圆润珠子。
这枚珠子晶莹的表面凿刻着特定的术语，只要是懂得秘法术语的人，就会明白这是一枚用作通讯的魔力宝珠。
那个小姑娘已经睡熟了，隔着门帘，他能听到均匀而浓深的呼吸声。
想到她，她的模样就自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瑞具有亚撒人寻常的外貌特征，肤色偏白，鼻梁挺拔，眉眼深刻。
因为尚且年幼，所以脸庞显得圆润，称得上可爱。不过她本人似乎对自己脸上过多的婴儿肥颇具不满。
头发是浅栗色的自然卷，不论是浅栗色还是自然卷，都是非常普通的特征。
唯一稍微特别一点的可能就是她的眼睛。
那双眼眸澄澈如洗，干净纯粹得有些过了分。
琥珀色的，很像是黄昏时分的天空。
这一点和那个人很像，也是路彻尔刚开始会怀疑她和那个人有特殊关联的原因。
但是，那个人的眼睛是冰冷暗沉的。
她的眼睛，却是温润灵动的。映照着火光时，会显得暖而软。
路彻尔抛去脑子里的念头，集中了些许精神，往通讯宝珠中注入了魔力。
宝珠亮起了幽微的光，其上的术语一闪一闪。
就像人的交流本身一样，通讯宝珠并非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它可以用来即时通讯，也可以用来发送信息，但无论是哪种方式，都需要发起通讯的人知道通讯对象的魔力讯号，有点类似于一个特定的坐标。
如果是瑞的话，就会评价那个为“IP地址”，不过路彻尔自然是不懂这个词的含义的。
他和那个人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那个人的坐标，直到一年半前那个人把小女孩交付到他的手上。
不过，这一年半以来，那个人从没和他即时通讯过，也没给他发过任何消息。
只有路彻尔，本着尽职尽责的态度，时不时想起来就给那个人发条消息过去，就当是反馈情况了。
做这件事的频率高得令他自己都惊讶，主要原因是养孩子这件事比他最坏的想象还要不可思议。
就像此刻，路彻尔望着指间的宝珠，开口道：
“她好像真的要通过赫弥蓝的遴选了。我给她看了一柄燧发短铳，她很兴奋。女孩子喜欢火器真的正常吗？”
“而且她不止是喜欢火器，是喜欢各种杀伤力大的东西……去年她从一个开拓者那里赢到了一把短剑，自以为瞒过了我，其实我知道她每天都随身带着。”
讲到这里，路彻尔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更多的东西可讲了，就停止了注入魔力，让宝珠重新归于沉寂。
五百多天里他给那个人发过起码有五十条消息，不过那个人从来也没回应过。
“她适应得很快，都会自己做饭了，虽然挺难吃。”
“她的道德感很高，真奇怪，我从没教过她这些事。”
“不但道德感高，共情能力似乎也不弱。贫民窟的小鬼经常骚扰身体有残疾的老人，被她揍了。”
“她开始对秘法产生兴趣了，这种吸引似乎无法避免。”
“为什么一个小姑娘会不喜欢穿裙子？别人家的都穿得像淑女，只有她……”
“她说她喜欢艾利斯提亚人的服饰风格，简单，利落。难道是我的思想太保守？”
“她十二岁了。她的魔力相性很低，没有秘法资质。你早就料到这一点了吗？梵。”
“她通过初试了。”
“她的记忆力不正常。你没有封印住她的特质，如果有一天她受了重伤，就会发现自己异于常人。”
“我会……尽力避免那种事的发生。”
没有梵的回复，路彻尔没法确定梵到底有没有听过自己发的那些讯息，甚至根本没收到也不是不可能。
他抛着那枚宝珠，过了一会儿感到了厌烦，就让宝珠化作光点，融进了他的袖子里。
“真可惜，”他低声说，“还有六个月。”
他站起身来，只做了个手势，炉火便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夜的潮湿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凉意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