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坐得笔直的身躯慢慢地佝偻，说话的声音都渐渐小了。
燕永宁若不是精神集中，根本就听不到。
她要疯了。
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他的话把她带到了久远的回忆里。
她从小就不会骑马，甚至害怕骑马。
慕容彦每次都会护着她，要么像现在一样坐在她身后，要么为她牵马。
他总会在她胆小的时候，揶揄她。
“怕啦？想下来了吗？”
她怕得都要哭了，可他还在戏弄她。
“那叫我一声好阿彦，我就抱你下来。”
“叫不叫？”
“好阿彦……你最好了。”
回忆像虫子一样，钻入到她的脑袋里，不断的啃噬着她的记忆和血肉。
她觉得这身躯都只剩下了躯壳，灵魂早就被吞噬了。
啊！
好痛。
回忆像灼烧的火海，要把她的身躯焚烧为灰烬。
她摸索到他发颤冰冷的手，她哭泣不止。
“慕容彦，下去……住手吧。”
她承认。
他终于还是赢了。
她在乎他的生死。
流落在外的这些年，是他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
他是阿彦。
他是最好的阿彦啊。
她纵是不原谅他的背弃，可她还是怕他会死。
三年前的痛苦，她不想在经历一次。
慕容彦还没说话，他们的身体忽然失重，马儿的前蹄一歪，他们两个人便被马狠狠地甩下山坡。
“啊——”
那一阵天旋地转，燕永宁尖叫出声。
倏然间，她的身体被男人的双臂抱紧，他抱着她一起滚落这危险的山坡，用身体为她抵挡所有的伤害。
剧烈的翻滚之后，她肺部痛得吐出了血，可身体依旧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抱住。
慕容彦的五脏六腑都在疼，方才翻滚下来的时候，利箭又插入血肉了几寸。
他痛到全身在发抖，脸上布满了血污，唯独一双如黑夜那般深邃。
燕永宁错愣的看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他的发带掉落在地，一张脸满是血污，嘴里还在源源不断的流血。
她魔怔地看着他。
“娘子……”他闭了闭眼，艰难出声，“我……真没用啊……说好了不会让你摔下来的，看来我还是食言了。”
他的身体很重，沉重如巨石，压得燕永宁心口窒息的疼。
她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勉强睁开眼去看他，音调嘶哑。
“你是个疯子！”
慕容彦双眸紧盯着她的脸，他动情的吻过她苍白的眉眼，一举一动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她魔怔地闭上眼，任由泪水冲刷而过。
慕容彦俯首在她耳边，“娘子……其实我是骗你的，你若要嫁给凤天佑为后，我怎么会造反呢？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怎么能强求你在我身边呢？我只是啊……太累了，借着劫持你的罪名让凤天佑除掉我罢了。让我看着你成为别人的妻子，我宁愿……以我血肉，换你平安。”
没造反……
他根本就没造反。
他是谁？他是慕容彦，手握重兵的权臣。
若他想要造反，怎么会被御林军追到？
这一切都是一场局吗？
因为看不得她要嫁给凤天佑，因为不想以后看到她夹在他和凤天佑之间左右为难。
他太累了。
所以不如归去。
“为什么……慕容彦，为什么啊！你知不知道……凤天佑会杀了你的！”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猩红空洞的眼睛里，流出了悲痛的泪水。
慕容彦的话刺疼了她的耳膜，她眼前的景物都在开始天旋地转。
“你快走……”燕永宁泣不成声。
她使劲的去推他，现在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凤天佑到了，势必是不会让慕容彦活下去的。
一想到他会死，她的喉咙好像被一双冰冷的手狠狠的掐住了。
她无法呼吸。
慕容彦低眸看着身下的她，嘴里的鲜血滴落在她脸颊。
血红晕染开，映得她的目光那样绝望惊骇。
狠戾的血红瞬间渗上他的衣，血腥气似乎又浓重了一些。
“娘子……我不想走，我也不能走。”他的声音虚弱又无力，“我答应过你的，我要带你去最温暖的江南……可我现在……还是好想带你去啊。”
他闭了闭眼，恍惚间觉得自己被一阵浓浓的寒意笼罩。
燕永宁颤抖的手去抹他嘴边的血迹，她怕极了，好像有重要的东西，即将离她而去。
“我不去江南了，我不去江南……你快走，你要活着啊。”
她哭成了泪人。
慕容彦满是血红的指尖为她拨开贴在脸颊上的发，他轻轻地叫她，“娘子，我走不了……”
那一声娘子，比她的心跳更加的微弱，好像下一瞬间就要被狂风吞没。
“我带你走……不会走不了的。”她说完就试图去推开他。
可她断了左手，连推他都做不到。
她哭得更加厉害，五脏六腑像是被利刃狠狠的穿透了一样！
“娘子……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食言了……”
他的声音微颤，伤口的绞痛再次加剧，他猝不及防的吐出一口血。
渐渐地，他们的身下已经变成一片血泊。
“阿彦……”她的双手抱紧了他，指尖触及他后背的湿润，她心好像就空了。
慕容彦眉眼弯弯，一声阿彦让他笑了。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带着最后的眷恋，伸手抚过她的脸颊。
“再叫一声……”
“阿彦。”
“我还想听……”
“阿彦，好阿彦……”
她颤抖的肩膀剧烈的颤抖，仿佛在隐忍即将爆发的情绪。
他终于支撑不住，脑袋沉重的倒在她的胸口，用最后的一丝力量去感知她的气息，而他的呼吸也慢慢地快停了。
她在他耳边，哭着一声一声的呼唤。
“阿彦，夫君……”
“你不要睡，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江南吗？”
“夫君，我不去江南了，你起来吧……”
“你听到了吗？我不去江南，你快起来……我数一二三，你要是不起来，我就走了……”
“夫君。”
他狼狈的俯在她身上，已经说不出话了，颤抖的身体带着压抑不住的绝望和恐怖。
慢慢地。
她的哭喊声也远去了。
他听不到她叫他阿彦，听不到那一声夫君。
甚至，他连再叫她一声娘子，都做不到。
万箭穿心一般的痛，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嘴里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
倏然间，他的双眸缓缓地阖上，原本抚在她脸上的手也坠在地上。
他的气息，骤然一停。
娘子，对不起。
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他们都去不了江南。
他们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