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自然没有什么飞天遁地的能耐,他更加不可能在众人的眼皮底下隐身,正如Alex所想的那样,他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也许自己离开一段时间会更好。

他果然通过阿Cat教给他的技术,找到了Cat的地址,望着那个熟悉的地名,乐乐突然想回家了。

他想外婆、想妈妈,即便回家也见不到他们,可是,他也想念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家。

回去的意念如此强烈,以至于,乐乐唯恐爸爸会不允许。

这几年,爸爸一直不允许自己离开他的视线,更加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有关从前的一切话题。他当然不希望乐乐重返故地。

主意打定后,乐乐便开始实施自己的出走计划了。

他住在这里,对这里的防卫当然很清楚,他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将这些年奶奶和爸爸给的压岁钱从骨瓷小猪里敲出来,塞进了平时用的小书包里。

然后下了楼,先猫着身从花园里慢慢地挪到了车库,再爬进了奶奶平时用的那辆汽车后座下,在家的时候,车门一般没有上锁,奶奶不喜欢里面的空气太憋闷。

乐乐就这样把自己蜷在座位下面,兴奋地,带着奇异的冒险的欲望,等着奶奶傍晚去美容院做按摩的机会。

——上官雅芯就这样出门了,当时自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孙子会藏在后面。

等到了美容院,司机在外面等着她,中途大概是口渴了,就下车去买了一瓶水,回来的时候,乐乐已经站在了F国街头。

他没有去机场,他知道登机需要护照,可是,他手里没有护照。

所以,他直接去了码头。

网络,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你可以在上面找到一切你想要的资源,只要你有心。被当做下一任黑帝培养的乐乐,也在里面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一个只要有钱,就可以不用护照,去其他地方的方式。

他在一个码头下了出租车。司机还特意交代他快点找到家人。

五月的天气,带着暧昧而粘稠的燥热与潮润。他在一个小卖铺找到了电话,店主还以为是走失的儿童,执意不肯收他的电话费,他打了个电话,没多久,一辆摩托车停在了乐乐的身边,看了那小孩一眼,上面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哂了一下,“小屁孩,是你打的电话?你有钱吗?”

“有。”乐乐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利是红包,递了过去。

年轻人又盯着乐乐看了几眼,然后往后座位示意了一下,“上来吧。”

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是单枪匹马过来的,他要么背后有人,要么就是另有背景,年轻人也没敢怠慢。

可是,到了码头那边,因为人员太多,乐乐的身世也没有人专门调查,最后被随便丢在那里,直到上了船,混在一堆试图偷渡的龙蛇混杂里,这样一名个子矮矮的小男孩,自然不足以引起大家的注意力。

或者说,即便是被注意到了,那也是不怀好意地注意。

乐乐仍然背着他的小包包,抓着栏杆,很安静地站在船头。

从船尾那边走过来两个中年人,见到他,当即蹲下身,颇感兴趣地问道:“小弟弟,你一个人?”

乐乐警惕地望着他们,他是敏感的,即便那两人都噙着笑,可是,他还是察觉到在那笑容背后隐藏的不怀好意。

小脑袋正在想着怎么摆脱他们,旁边已经响起了一个声音,“他是和我一起的。”

那两个中年人转头看了对方一眼,连忙噤声,没敢再说什么了。

他们可认识那个人背后的男人。

他是这艘船上的头。

乐乐抬头看了那个人一眼,却撞进了他异常深邃的眼里,很英俊的男人,与爸爸的感觉又不一样,爸爸是明净的,如擦过的透亮的琉璃窗。而面前这个人是深刻的,是爸爸带他去看过的艺术展的雕塑。

那两个图谋不轨的人已经溜了。

船只的负责人则极礼貌地对那个人道:“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的话,您再吩咐。”

那人略点了点头,并不倨傲,可是,眉宇间依然有种不容忽视的威仪。

乐乐虽然觉得奇怪,可是他的气息很平和,并不像坏人。

他挪了挪书包,往船头的栏杆上又靠了靠,当然,望过来的目光依然是防备的。

“你是乐乐?”对方则转过身,也靠着栏杆,转头和颜悦色地问。

乐乐点头,越发防备了。——他并不认得他,那个人如何知道他的名字?

他微微一笑,笑容很宁和,“我认识你母亲。”

乐乐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却已经坐在了旁边的铁柱上,然后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乐乐也坐到他的旁边。

乐乐犹疑了一下,还是挨着他坐了下来。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反正,他刚才确实帮了他,而且,他提到了母亲……

“你认得她?”乐乐扭过头,反问。

那人依旧微笑,淡淡地望向远方,“认得。”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乐乐还是很执着地,想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确凿的消息。

那人沉默着,深如幽潭般的眼眸宛如涟漪漾过,遂又恢复宁静,“我忘了。”他的回答让乐乐怔住。

怎么会忘呢?

他明明可以回答说“不知道。”

“……那你是谁?”乐乐又问。

“这个问题,我也常常会忘记。”他微笑着,很平静地回答道,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今天我还记得,我姓斯。”

“斯伯伯。”他看着比爸爸的年纪大,乐乐觉得自己应该叫他伯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下意识地问:“你的记忆力是不是不太好?”

不然,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就会经常忘记?

“是不好。”他自嘲般笑着说。

“……因为年纪的缘故?”

“大概是老了。”他失笑,可是这一句由他说出来,似乎少了说服力。

然而,对八岁的孩子而言,那确实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人,真正的大人,不像晓航叔叔他们,多少还带着孩子气的感觉。面前这个人,才让他意识到,年纪的鸿沟是如何的遥远。

“会全部忘记吗?都忘记了,该怎么办?”他是真心为他担忧了,这位伯伯真的不像坏人,不过,怎么脑子会不好使,一直记不住东西呢?

“那就让自己记起来。”他轻描淡写道,“一次又一次地记起来。”

乐乐歪着头,显然对他的话有点不解。

他于是拿出随身带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的封皮上用漂亮的行书写着‘斯冠群’三个字。上面有各种潦草的笔记和便签纸,他翻开书签夹着的那个空白的位置,将一支笔放在了乐乐的手里,“你写下来,我就会一直记得。”

乐乐懵懵懂懂地接过笔,低下头,却瞥见对方摊开的、干净的掌心里,用青色的颜料刺出的两个字,“记住。”

他不住地提醒自己要记住。

不能忘记,不能妥协,不能退缩。

乐乐迟疑地拿过笔,想了一会,写了一行,“我是乐乐,很高兴认识你。”又署上了当日的日期。

字体是稚嫩的,不过,笔风很稳,隐隐有沉着的风范。

他接过纸笔,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谢。”

那一声“谢谢”,让乐乐对他好感倍增。至少,他是把他一个平等的人来看的。

而不是像其他那些人,对小孩只是敷衍。

接下来的旅途,乐乐一直和他在一起,他从不问乐乐去哪里,也不问他的近况。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船头的长椅上,或者铁墩上,看着变幻莫测的大海,看着夜晚的星辰遍布,看着太阳东升时,洒在海面上的那粼粼波光。

乐乐其实很想问他一些关于妈妈的事情,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不记得了。他总是会看自己膝盖上的笔记,尤其是笔记第一页的那张便签,他会曲着一条腿,闲闲地倚在椅背上,一只手抵着唇,另一只手,则慢慢地翻动着纸页。

他看的很专注,好像在看一本引人入胜的小说,很多东西,他能回忆得起来,很多东西,即便有再多提示,也始终觉得困难,那个时候,他就会蹙着眉,很勉力地思索着,他还会吃很多药,拿着笔记本的手偶尔会松,将本子掉在地上。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会教乐乐吹口琴,他的口琴吹得极好,几乎有点管弦乐的感觉了。

不知为什么,分明是很明快的曲子,可是每次乐乐在后面听的时候,都有一种极寂寥的感觉。

海上四天的行程,他们两人已经算熟识了。

而船上的其他人,似乎都对他颇为忌惮,并不敢来随便找麻烦。

到了第五个早餐,眼见着就要登岸了,乐乐终于忍不住地问他,“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微微一笑,目光柔和而溺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上岸后小心点。”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那我还能再见你么?”乐乐歪着头问。

他挺喜欢这个沉默的、总是噙着一抹看不透的微笑、又似乎总是忘事的新朋友。

“有机会还会再见。”他这样回答。

乐乐撇嘴。

奇怪的人啊。

这样冷不丁地出现在他面前,又神神秘秘地离开了,不过,小孩子不是那么长情的人,也没怎么多想。

兴许回去的时候,还能再碰到呢?

他当时不知道,在岸边的不远处,又气又急的莫梵亚、早已经严阵以待多时了。

莫梵亚收到消息的时候,乐乐已经在船上了,他没有派快艇追,而是抢先到了岸边,直接在这里守株待兔。

等会见到乐乐,一定要好好地教育一番才行。

居然偷渡!

居然黑到那些组织的内部网站里找到偷渡的渠道!

莫梵亚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最后,只剩下些微无力的惆怅:乐乐,是真的长大了。

苏瑞,也是时候,带他来见你了。

主意打定后,莫梵亚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迎着风,站在河滩上,看着那艘靠岸的船,大海无垠,朝阳初升,耀眼的金光中,渐渐出现那个熟悉的、背着书包,慢慢靠近的小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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